秦墨嵐
秦墨嵐
趙清清的聲音很平,聽不出什麼情緒,就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。這句話一出,秦墨嵐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徹底變成了灰敗。他看著她,那個他曾拚命想要保護的女孩,此刻正用最冷漠的語氣,要將他驅逐。 饒徹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,他轉過頭,深紅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。他低下頭,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,隨後才抬起眼,目光重新鎖定在秦墨嵐身上,那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炫耀與勝利者的姿態。 「我的王后讓你走,你聽見了嗎?」饒徹的語氣輕飄飄的,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,「這裡是苗疆,不是你的京城。我的女人,就是這裡的天。她說了算。」 這番話無疑是在秦墨嵐的傷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鹽。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,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。他想說什麼,想解釋,想道歉,可是所有話語都堵在喉嚨裡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他看著趙清清,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動搖,哪怕只是不甘或憤怒。 可是沒有。 她依舊那樣平靜,平靜得可怕。她甚至不再看他,只是偏過頭,看向窗外苗疆的蔥鬱綠色,彷彿窗外的風景,都比眼前這個讓她心碎的男人要有吸引力得多。 她的徹底無視,就是最殘酷的答案。 秦墨嵐的嘴唇嗫嚅了幾下,最終,他像是認命一般,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,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。他知道,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待在這裡了。他轉過身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沉重而痛苦,準備離開這讓他窒息的地方。 回到京城的秦墨嵐,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昔日那位意氣風發、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,如今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。他把自己關在空曠的將軍府,每日站在庭院中那棵她曾經抱怨過不開花的桂花樹下,一站就是一天,任由晨昏交替,風雨吹打。 他腦海中反覆出現的,全是她在苗疆時的模樣,她穿著苗疆服飾的樣子,她看著饒徹時那種全然交付的眼神,還有她說出「叫他走」時,那種徹底的、不帶一絲感情的冰冷。那些畫面像魔咒一樣,日夜折磨著他,讓他食不知味,夜不能寐。 他不停地回想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一切都變了。是從她為了那可笑的十二道菜譜,而踏上一條條不歸路時嗎?還是從他一次次拒絕她,用道貌岸然的責任感將她推得更遠時?他想得越多,心就越痛,那種痛楚像一把淬了毒的刀,在他心裡緩慢地攪動,讓他無處可逃。 一日,一名親衛匆匆來報,說是宮中的皇上有旨。秦墨嵐緩緩轉身,眼中沒有一絲波瀾,他以為是皇帝要派他新的任務,想藉此讓他忘記。然而,當他聽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念出聖旨的內容時,他那死寂的心湖,卻被投入了一顆巨石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 那是一道徹底粉碎他所有麻木的聖旨。尖細的嗓音回盪在空寂的將軍府中,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,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——皇帝趙雲璽,要廢黜他護國大將軍之職,並將他永生圈禁於皇陵之側,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。 罪名是:見死不救,致皇妹趙清清身陷苗疆,飽受折磨。 這荒唐的罪名,這殘酷的旨意,讓秦墨嵐的腦子「轟」的一聲炸開。他猛地抬起頭,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傳旨的太監,彷彿要看穿他背後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君王。他知道,這不是皇帝的旨意,這是饒徹的報復,是他們在苗疆時那句「做她的奴隸」的應驗。 他想笑,笑這世間的荒謬。他想辯解,可他又能說什麼?說他愛她嗎?正是因為他的愛,才將她一步步推入了絕境。說他無辜嗎?她的痛苦,確實有他的一份。他秦墨嵐,一生光明磊落,忠君愛國,到頭來,卻要為了自己的愛情,背上這千古罵名,在無盡的悔恨中度過餘生。 「將軍……接旨吧。」太監被他嚇得退後一步,顫聲催促。 秦墨嵐緩緩地伸出顫抖的手,接過那卷明黃色的絲綢,絲綢的觸感冰冷刺骨,一如他此刻的心。他沒有再說一句話,只是挺直了背脊,轉身朝府內走去。他的背影依舊挺拔,卻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悲涼與決絕。他知道,他的人生,在接到這道聖旨的這一刻,就已經徹底結束了。 就在秦墨嵐轉身即將走入府內深處之際,天際突然傳來一陣清越的龍吟,一道矯健的青色身影劃破長空,帶起勁烈的風,迅猛無比地降落在將軍府的庭院中央。塵土飛揚中,清淮現出原形,巨大的龍軀攔住了秦墨嵐的去路,而龍背上,赫然是身穿苗疆服飾的趙清清。 她看起來有些蒼白,但那雙原本死寂的眸子裡,此刻燃燒著急切的火焰。她幾乎是從龍背上滾落下來的,踉蹌地跑到秦墨嵐面前,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。 「哥!你做什麼!」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充滿了焦急與不敢置信,「不准接旨!不准去皇陵!我不准!」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,讓所有人都愣住了。秦墨嵐低頭看著抓著自己手臂的、那隻他無數次在夢中觸碰過的手,感受著掌心傳來的、屬於她的真實溫度,他麻木的靈魂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,痛得他幾乎要跪倒在地。 「你……怎麼來了?」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,他看著她,看著她為了自己而焦急的模樣,心頭五味雜陳,既是狂喜,又是無盡的酸楚。 「我若再不來,你就要被這道廢紙害死一輩子了!」趙清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,她從懷中掏出另一卷早已準備好的聖旨,用力展開,金色的絲線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,「你看清楚!皇兄的旨意是,封你為攝政王,總攬朝政!從今往後,你代他執掌這天下!」 這一點,秦墨嵐心知肚明。這道聖旨的份量,遠比那道圈禁他的旨意要重上萬倍。為了拿到它,她究竟向她那偏執的皇兄付出了什麼代價?他不敢想,也不願去想,光是猜想的可能性,就讓他的心臟痛得像要撕裂開來。 「妳這個傻子……」他伸出手,用顫抖的指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,聲音裡滿是心疼與自責,「為什麼要這麼做?妳本該在苗疆,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,為什麼要為我……為我這樣的人,再回到這京城的是非裡?」 他覺得自己配不上。他已經決定接受懲罰,在無盡的悔恨中贖罪,可她卻像一束光,再一次強行闖入他黑暗的世界,要用她自己來照亮他,哪怕這會讓她自己沾上一身的泥濘。 「因為我願意!」趙清清抓住他的手,用力地按在自己心口,「秦墨嵐,你給我聽清楚!我不是在做交易,也不是在可憐你!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毀掉!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,你該站在陽光下,而不是被圈禁在陰暗的皇陵裡!」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,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。一旁的清淮也化為人形,上前一步,對著那些目瞪口呆的太監和侍衛冷冷地說道:「還不滾回去告訴你家皇帝,攝政王的旨意,就是他的旨意!若再有半點忤逆,別怪我清淮不念舊情!」 太監們嚇得魂飛魄散,連連磕頭告退,抱頭鼠竄地逃出了將軍府。庭院中,只剩下他們三人,風吹過,捲起地上的落葉,也吹動了秦墨嵐冰封已久的心。他看著眼前的趙清清,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,終於,他緊繃的身體緩緩鬆懈下來。他知道,他不能再逃避了,為了她,他也必須活下去。 話音剛落,趙清清就像是完成了什麼天大的使命一般,緊繃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。她鬆開抓著秦墨嵐的手,向後退了一步,那雙剛剛還燃燒著火焰的眸子,此刻又恢復了平日的淺淡,彷彿方才那番激烈的情感迸發,只是曇花一現的幻覺。 「這樣就好,我回苗疆了。」她的聲音很輕,卻清晰地傳入秦墨嵀和清淮的耳中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。她說完,甚至沒有再看秦墨嵐一眼,便轉身走向清淮,準備離開。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,像一盆冰水,兜頭澆在了剛剛才燃起希望的秦墨嵐身上。他僵在原地,心臟猛地一縮,剛剛才從地獄爬回來的滋味,還沒來得及品味,就又要被重新打入深淵。 「等等!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衝上前,從後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讓自己都打了個哆嗦,「妳……妳要去哪?妳救了我,然後呢?就這樣走了?」 他的聲音裡滿是恐慌和無助,他怕她一轉身,就又會消失一年,甚至更久。 趙清清的身體微微一僵,她沒有回頭,只是冷冷地說:「我救你,是不想看到我認識的秦墨嵐被毀掉。現在你是攝政王了,可以站在權力之巔,這不是你該有的樣子嗎?我留著,只會礙你的眼。」 「我不要什麼攝政王!」秦墨嵐的聲音都變了調,他猛地將她轉過來,強迫她看著自己,「我要的是妳!清清,妳就這麼恨我,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是折磨嗎?」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,精準無比地刺進了秦墨嵐心臟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。他抓著她手腕的力道瞬間鬆懈,臉上血色盡失,只剩下全然的震驚與痛苦的蒼白。 「是你不要我!」 趙清清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泣血的絕望,在空曠的庭院中迴盪。她終於抬起頭,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瞪著他,那眼神裡積壓了太多太多的委屈、不甘與心碎,此刻終於決堤。 「在苗疆,是你親口說不要我,是你讓我去找饒徹!是你把我推開的!」她每說一句,身體就控制不住地顫抖一下,「現在又來問我為什麼要走?秦墨嵐,你到底想怎麼樣?你要我愛你,就盡情地愛;你要我恨你,就徹底地恨。你為什麼總是要把我反覆地推入地獄?」 她的質問,字字句句都是他犯下的罪。秦墨嵐如遭雷擊,張了張嘴,卻發不出任何聲音。他想解釋,想說自己當時是怕傷害她,怕自己配不上她,可這些理由在徹底的傷害面前,顯得多麼蒼白無力。 他以為他的拒絕是保護,卻不知道,那對她而言,是比死亡更殘酷的凌遲。他親手將她的愛意踐踏在地,又在她絕望地準備離開時,瘋狂地想要抓住她。他這個人,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。 「對不起……」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,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,「清清……對不起……」 除了道歉,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。他終於明白,他用來保護她的那身鎧甲,早已經化為了刺傷她的兇器。 這句輕飄飄的話,比任何惡毒的詛咒都更具殺傷力。秦墨嵐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無法呼吸。他看著她轉過身,那決絕的背影,彷彿在他與她之間,劃下了一道永世無法跨越的鴻溝。 「更好的女孩?」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一個踉蹌,失魂落魄地笑出聲來,笑聲裡卻滿是淚水與悲涼,「世間還有誰比你更好?趙清清,你告訴我,還有誰……」 他猛地再次上前,從身後死死地將她抱住,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。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,炙熱的淚水瞬間打濕了她衣領的布料。 「不要走……求求你,不要走……」這個曾經在沙場上號令千軍、從未低過一次頭的男人,此刻聲音卻卑微得像個乞討者,「是我混蛋,是我畜生,是我把話說得那麼難聽……我該死,你怎麼懲罰我都好,就是不要走……」 他不敢再說「不要妳」三個字,那三個字已經成為他一生的夢魘。他現在什麼都不要了,他不要什麼攝政王的權力,不要什麼忠君愛國的虛名,他只要她,只要她還在他身邊,哪怕只是看著她,他也心甘情願。 「你打我,你罵我,你用刀子捅我……都好。」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「只要你留下……清清,我不能再沒有你……我已經……沒有一次可以再失去你了。」 旁邊的清淮看著這一切,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,他沒有上前,只是靜靜地看著,他知道,這是他們之間必須要解開的死結。 趙清清的掙扎和哭喊,非但沒能讓秦墨嵐鬆手,反而激起了他近乎瘋狂的執念。他像是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不管她如何捶打撕咬,都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中,一腳踹開了旁邊臥房的門,大步走了進去。 房門被他重重地合上,將清淮那聲無奈的嘆息,以及庭院裡所有的光亮,都隔絕在了外面。房間內光線昏暗,僅有幾縷陽光從窗櫺的縫隙中透進來,勾勒出飛舞的塵埃。 「放開我!你這個瘋子!放開我!」她終究不敵男人的力氣,被他直接抱到了床上,整個人被壓在身下。恐懼和憤怒讓她渾身發抖,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背叛的徹骨冰寒。 「我不放。」秦墨嵐的聲音沙啞而低沉,他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,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,通紅的雙眼死死地鎖定她淚流滿面的臉,「我說了,再也不放。」 他俯下身,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頰上,帶著一股濃烈的絕望氣息。他沒有吻她,只是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,用這種最卑微的方式,感受著她的存在。 「你說得對,我不要你。」他看著她因憤怒而圓睜的雙眼,一字一句地說,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凌遲他自己,「在苗疆的時候,我說的不要你,是因為我覺得我這個滿手血腥、一身罪孽的人,配不上干淨的你。我怕我會弄髒你,怕我會傷害你……」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眼底的紅絲更濃了。「可是我錯了,錯得離譜。我以為的保護,對你而言才是最深的傷害。清清,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了,我只要你……你留在我身邊,好不好?」 她哽咽著說出的話,像一把柔軟的刀子,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反覆拉鋸。秦墨嵐的身體猛地一僵,撐在她身側的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。他知道,這是她最深的痛苦,也是他最無力回擊的利刃。 「我知道。」他閉上眼,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,「我知道妳不是我一個人的……饒徹、皇兄、清淮……他們都比我好,他們都能給妳……」 他說不下去了,嫉妒與痛苦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內臟。可是,即便如此,他也不想放手了。他寧願做她眾多擁有者中的一個,也不願意失去她。 「可是……」他猛地睜開眼,眼底是一片燒盡一切的偏執,「我不管。我不要什麼更好的,我只要妳。哪怕……哪怕妳的心裡只有他們,哪怕妳只是在分憐憫給我……我也要。」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認自己的自私與不堪。他再也不想扮演那個高高在上、為她著想的大將軍了。他只想做一個貪婪的、只想要她的男人。 「我不會再逼你做選擇,也不會再說那些傷害你的話。」他低下頭,溫柔地、甚至帶著一絲祈求地,吻去她臉頰的淚珠,「你只需要……偶尔看看我就好。讓我留著你,讓我守著你,好不好?」 他的吻輕柔得像羽毛,帶著小心翼翼的戰兢,從她的眼角滑落到她的唇邊。他不敢深入,只是用唇瓣輕輕地厮磨著,感受著她唇瓣的柔軟與冰涼。他在用自己的方式,卑微地乞求著她的垂憐。 這句話再次被提起,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,被狠狠撕裂,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脆弱。秦墨嵐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,壓在她身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,像是用這種方式來掩蓋內心的崩潰。 「是我說的。」他終於承認,聲音低沉得像是在喉嚨裡碾磨過,「是我……那個全世界最愚蠢的混蛋,親口說的。」 他抬起頭,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鳳眸,此刻盛滿了破碎的痛楚與無盡的悔恨。他看著她,像是看著一件被自己親手打碎的稀世珍寶,想要拼湊,卻無從下手。 「我怕……我真的怕。」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音,「我怕我這雙沾滿鮮血的手,會弄髒你。我怕我這顆被戰爭磨礪得冰冷的心,會給不了你想要的溫暖。我看到你為我去天山的懸崖,去南海的巨浪,為我受那些……那些屈辱……」 他說到這裡,聲音哽住,眼眶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。「每一次你為我受傷,我都覺得自己該死。我覺得,只有讓你離我遠遠的,你才能安全,才能過上正常的日子……」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笑容比哭還難看。「結果呢?我自以為是的保護,把你推得更遠,把你推到了別人懷裡……我才是傷你最深的那個人。」 「我不求你原諒我。」他低下頭,額頭再次抵住她的,溫熱的淚水終於忍不住,從眼角滑落,滴在她的臉頰上,「清清,我認罰。你留在我身邊,你想怎麼折磨我都可以……或者,你什麼都不用做,只要讓我看著你,讓我為你做點什麼……就夠了。」